我相信健忘是人最重要的一个程序。如果谁告诉我,上帝造人的时候,专门设计好健忘这个程序,是为了让人活着的时候,不断地有“删除病毒”和“删除多余程序”的功能,以便让人能够在时间的进程中正常地运转,我会觉得是挺有意识的说法。比方说,你忘记了你的债务,只有当讨债的人咚咚敲响你的房门,你才发现欠债总会有人找上门的,而找上门的那个曾经的朋友,已经成你了无常!这是特例。就是正常的人,如果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在脑子里原封不动地保留,他的脑子就不只是一台保鲜的冰箱,而是一个巨大的冷库!要经营好这个冷库,他只有什么事也不做,至少是少做,因为冷库再大也容量有限,他就成了一个为过去活着的人。健忘是上帝设计的一个程序。我想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程序,我们忘记了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体面的说法叫“原谅和宽恕”他们。其实,我们在忘记这一切的时候,也让自己得到解脱。浸泡在仇恨汁液里的人不会有快乐和幸福。当然,我们也常常忘记那些给予自己恩惠的人,他们像一颗在糖水里龋蚀的牙,从我们的生活中脱落。我们这样忘恩负义地对待美好的事物,直到有一天我也这样轻薄地被人遗忘,我就冲镜中的我笑一笑:“扯平了,你原先也许更过分啊!”这时我才懂得了大树们,当严寒到来以前,大树们不仅将所有的果实让人摘完,而且也将引以为豪的满树冠的叶子脱掉!健忘的树光秃秃地站立在大地上,它只剩下一个关于明天的梦,梦里有冰雪之后一个春天的早晨......
明明是健忘,有时却用另一个词:良心。用良心作矛:天啊,这家伙的良心叫狗吃啦?美良心的东西,你当初是怎么说的?(这两句我们熟的不能再熟的话,其实是说,他忘记了别人给的好处。)也用良心作盾:天地良心,我会是那样的人吗?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好不好?(其实这两句话的回答,是说我哪会忘了呢?记着呢!)记住别人给自己的伤害,是常事,忘掉不容易,因此,健忘者不记仇,是美德。忘记他人给自己的恩惠,也是常事,记住不容易,因此,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是美德。虽说“健忘”是上帝造人时设计的程序,然而与人生一沾上边,便成了人性,也有美丑。
都说有前世今生,果真如此,我们从哪里来?都忘记了,这是健忘最重要的证据了,上帝也许煞费苦心设计健忘程序,就是怕人们活得太明白了。我不知道我的前世,这便是历史,于是有一群专门与上帝较劲的人就叫历史学家。历史学家不能回答我的前世是干什么的,但他能回答我们的祖宗八辈是干什么的!只是这些年,历史学家中多了些胆子大的人物,他们知道多数人都健忘,于是将历史“大话”为信口开河,仿佛他真是“穿越”时空的主儿,把历史变成了忽悠。电视上有一个“口述历史”,其中有的上去开讲的人,我就信不过,因为他说的事全是没有目击证人的他与死者的“二人转”,说的挺玄。我以为,这样的“历史”并非信史,也就是“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的电视评说而已。
于是有了文章千古事,写作者的远大理想就是传之千古,好作品的标准就是传世之作。用白纸黑字与上帝的设计角逐,也算是英雄壮举。举目望去,文坛上面摆满了全集、文集、选集、年选、文选......都是在与健忘赌一把。其实,有些十卷二十卷的全集大概只有著作者和编辑两人通读过,有些文集也许只有亲朋好友认真放进书架,如能有一两篇作品让人记得也就真的不容易了啊!
和健忘角力就是与上帝掰手腕,人生的意趣与高度大概就是能有这种想法与胆量。人生的要旨:自己记得自己的精彩与光荣不算事,只多情,自作多情。别人记得你,你记得别人,是事也有情,才够得上算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