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光总会不经意间夹杂岁月的苍凉,本是在青春最闪耀的年纪自己却似乎有着上一代人的沧桑与彷徨。
一种最真切的回忆,便是对于食物的念想。虽然这似乎会被现处的时代所嘲笑,但毕竟是曾经岁月的真实景象。
生于80年代末的自己,不敢讲生活富足,但相对于祖辈父辈而言,至少是没有吃过苦亦未受过罪。只是儿时听多了祖辈们对往昔苦日子的追忆,现在想来依然不胜唏嘘。爷爷每每提到“饥饿”不是轻轻的摇头,便是重重的叹息。相对于我们从历史课本中所接触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而言,对于爷爷那一代人便是生死存亡的梦魇。
饥饿,对于他们来讲,从来不只是一种生理上的需求,而是一种痛彻骨髓,扭曲精神的劫难。对于爷爷而言,粮食就超出了其本身所具有的含义和词典中所限定的范围。我从不敢当着爷爷的面剩饭,轻则挨训重则挨打。对于食物的认知,便被这样的强行固定下来。
有人会讲,食物不就是我们最常见的那些五谷杂粮吗?以前我也这样认为。但爷爷告诉我“食物”绝不仅限于此。在那个非常年月,食物可以是树叶,树皮,树根,野菜,杂草,甚至于泥土。所以,爷爷有时望着在进行村容村貌整治时村庄周围那些被随意砍掉的大树,被用灭草剂清除的那片长满野菜杂草的林子总是不住的叹息“当年要不是有这些大树和野菜杂草,全村的人早就都不在了。”后来听爷爷讲,那时村里的人到处逃荒,实在逃不动的就守着村子里这些仅存的大树野菜存活。看似强大的人类在自然灾害的面前依然的那么脆弱,原本人丁兴旺的村落,就那样被零星的湮灭在岁月的长河。
饥饿,对于我而言,有一种隔代的恐惧。食物,对于我而言,并不局限它固有的定义。当然,时代的变幻已经很少有人再去回忆那段非常的岁月。只是,对于食物或者粮食而言,我们应该存有一份最初的敬重。
儿时的村落,虽然显得凌乱泥泞但绝对的富有生机而且实在真切。那时的村落,总是星罗棋布的生长着在现在看来没有太大经济价值的树木。但是,在那时它们却是大自然对人们最好的馈赠。
每到初春三月,村子里总是满眼的鹅黄淡绿,那是成片的榆树上长满了成簇成簇的榆钱,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各家的孩子们,便猴急的爬上那粗壮高大的榆树,骑在那壮实的枝桠,帮着母亲摘榆钱。那时的榆钱饭和榆钱窝头现在想来似乎还能嗅到那独特的清香与甘甜。
北方一般冬夏两季漫长,而这春天则是过于短促。老人们训孩子时常讲”你就像那春脖子短,没长性。”三月已过,当村子里的绿色逐渐由浅变深,这是村里村外会荡漾着阵阵槐花香。美丽的槐花就像那流淌的紫藤,有的浅蓝淡黄,的则是浅紫淡白,一簇簇挂在枝头,煞是漂亮可人。此时,对于嘴馋的孩子们而言,一顿淡爽的清蒸槐花,则是对他们最好的犒赏。
对于树上长的,除了具有使用价值的花茎之外那每到金秋挂满树枝的大枣,也是自然对村民庇佑。除了这些“高高在上”的食物,那遍地的野菜,却也足以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春天里芥菜,面条菜还有夏天时的蓬蓬菜、马齿苋(马生菜)等等,除了那些所谓的正统庄稼之外,遍地都是可以吃的食物。如果放在现在应该称之为“食材”,而且绝对的天然绿色有机无污染。只是时代在给予我们富足的生活时,却也会让时光带走那曾经一一相惜的一切。
现在的村落是整齐的水泥硬化地面,房屋宽敞整洁、庭院宽广美丽。只是那些并非正统的“食物”却再也难觅踪影。
胡同口,那颗曾经在非常年代救过村里老人命的大枣树(当时哪怕几颗大枣便可使人免于饥饿而亡)虽然被老人们保护了下来躲过被砍伐的命运,但还是不忍这岁月的苦短,在去年便也“疯”(一种枣树疾病)了,不再开花结果。
村头河边上的那颗已近百年的野生杜梨树,却依然守望着村庄。听爷爷讲村里要出钱给它修个护栏,说是要给以后的子孙留个念想。那颗杜梨树我小时后经常“光顾”,其实它的果实并不可口,反而很是酸涩微苦。但是每到春季那一树洁白淡雅的杜梨花,总是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美丽和惊喜。就像一位身着一袭洁白长裙的女子,在春风中伫立。只是,那样的场景已不再像儿时那样会冒然闯入我的梦境了。
偶尔也会突发奇想,如果哪天我们再没有粮食可吃,而我们那些“编外”的“食物朋友们”又早已不在,我们又该如何?总不能去吃水泥?啃钢筋吧?虽然我很年轻,但我的牙口可没有那么好。
爷爷常说这土地能“生金”,“人勤地不懒”。所以,我想这地还得好好的种,总不能到时有的住没的吃吧?就连习大大都讲“粮食安全是永恒的课题,一旦发生大饥荒,有钱也没用”。所以,每当看到那肥沃的耕地都被人就近建了房子,心情总是异样的复杂。
时代的富足与科技的进步在改善方便我们生活的同时,也使人类变的狂妄自大。很多时候我们反观现在,已经在推进城市化进程的路上跑偏了。城镇化,本质是人的城镇化,而不是土地的城镇化。在中国,与土地感情最深的还是农民。其他的以所谓生产合作经营为旗号大片流转承包土地的投资者,他们看中更多的是土地衍生的利益,而非土地本身的价值与意义,一旦无利可图,便会将土地抛弃。农民不一样,祖祖辈辈几代先人都埋在那片热土下,这里有他们的情,这里有他们的根。很多农民扎根在土地上,种地收粮,有时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是一种延续千年中国农民天经地义的信仰。
食物的存在需要土壤,而梦想的延续,又何尝不需要一个时代的信仰?或许,终归我们根本就不会去相信什么。我们能相信什么?黄金?美元?欧元?房子?车子?这都不足以最终延续我们的生命。
最后的最后我们所能相信的也只有食物(粮食)。因为,首先我们要活着,要很好的活着。